【好預兆延伸|Passengers】Just levitate (Part.4)[END.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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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Just levitate
CP:David Tennant (actor)/Arthur
Rating:G
Summary:如果《星際過客》(Passengers)的男主角換人演,那將是截然不同的愛情故事。
note:本篇配對算是《好預兆》(Good Omens)的延伸,是演員本人的DT配上機器人辛老師……這樣亂七八糟的組合,預計拆成上下集發佈,因為我把前導寫得很完整(又很多餘)的關係,沒看過《星際過客》的小夥伴們也能理解電影主軸,如果不嫌棄的話,歡迎大家來嚐嚐這滋味有點奇妙的配對。
終於寫完了,請給我一個愛的嘉獎。
如果我們的諸神,和我們的希望,都已經只是科學性的存在,那麼,或許我們的愛,也是科學性的吧。
── Auguste Villiers de L' Isle-Adam《The Future Eve》
Just levitate (Part.4)[END.]
David曾經去過幾次艾瓦隆號的艦橋,嚴格來說,是去過連接艦橋的通道。星艦上的每一處閘門都是由特殊合金製成,開發商表示:即使核子末日也能讓你安心在家欣賞輻射塵!它們晶亮如新且固若金湯,唯通往艦橋的閘門有受重物敲打、高溫燃燒、化學藥劑噴灑的痕跡……顯然是某個沒有權限,又蓄意破壞失敗的傢伙所犯。
「我以為你是個愛惜物品的人。」Arthur皺了皺鼻尖,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,「至少你就很愛惜我啊。」還有常常在櫃台底下亂竄的掃地小機器人,他看過好幾次David對他們輕聲說話,或著幫助卡在牆角的小傢伙回到朋友身邊。
「你對我來說不是〝物品〞。」男人中規中矩地刷了手腕上的通行證,當合金大門倏然開啟時,內心還有些激動。他故作鎮定地繼續前行,對他而言,只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再明白不過的事實:「你是Arthur,沒有誰,或什麼東西可以取代。」
「……你一定對每個機器人都這麼說。」面對如此深情的告白,Arthur卻忍俊不禁地笑了,胸口處理器有點熱呼呼的,彷彿一股暖流湧起……自己該不會是電路故障了吧?
「這個嗎……我打爛了自助餐廳的咖啡機,因為不管按哪個鈕它都只給我美式咖啡。」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,尤其是你發覺自己得漂流在宇宙中好幾千年還只能喝美式咖啡!男人心虛的一番自首後,良久不敢去看Arthur的眼睛。
「看來你只喝我泡的咖啡了。」仿生人酒保愉快地說。
電梯坐落於通道盡頭,它和David房間附近金屬圓盤似的冷硬客梯都不相同,前往艦橋的電梯有著十九世紀風格的內裝:漆紅色粉刷、拉桿式的樓層選擇器,上升速度則是當年的好幾百倍──
艦橋位在整艘星艦的制高點,多數設施依然封閉,但還是可以從不同的窗口窺見一麟半角──例如艦長室中的幾座冷凍艙,裡頭鐵定睡著指揮官階級的人員。有別於旅客空間的前衛裝潢,艦橋運用了大量的木製構造與複雜繁瑣的雕刻裝飾,甚至還有一盞巨大的水晶燈閃閃發亮。
他們沿著恢宏、華麗的長廊前進,生著張古典臉面的Arthur與此情此景融為一副工筆精細的優雅畫作,鵝黃色燈光將彼此的身影浸得透明,如同夢境的疊影,讓David頓時有種恍恍惚惚的體會,內心深處某種東西在蟄伏,等他牽起對方的手──於是他也真的這麼做了。
「你的手很溫暖,David。不過這裡沒有高低落差,我可以應付的。」離開軌道之後的世界確實充滿危險與未知,路途偶爾崎嶇難行,但Arthur從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,也很高興有人願意牽起他的手。
「呃……我怕等一下他們會強迫我們買紀念照,如果分太開恐怕得買兩張。」是啊,該死的紀念照,該死的布爾喬亞階級。David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,又說了些曖昧的廢話。直到兩人來到沒有紀念照的艾瓦隆號觀測室──
『歡迎來到觀測室,我是你們今天的導覽員Avis。』
觀測室是一個古怪的空間,牆面和天花板構成一個偌大深藍色圓拱,弧形內的範圍空無一物,直到兩人踏入中央,一排座椅與操作面板自地面升起,頭頂的圓拱帷幕也開始緩緩改變,變成可見窗外的完美透明,給人一種自己被困在雪花球中的錯覺。
『透過特殊的高分子材料,我們能用肉眼欣賞NGC-6751恆星的雄偉,在導覽開始前,本空間禁止飲食、吸菸、使用鎂光燈……』
半透明的女性投影端莊地佇立在前方,David不難認出她和AI導覽是同張臉面,這莫名有種恐怖的熟悉感,像異國旅行時碰見分手多年的前女友一樣掃興。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拋諸腦後,因為更加強烈的景象,無聲無息刺入眼球──
David記憶中的太陽充其量是團暗紅的炭火,高掛在空中遙不可及,如今頭頂的熔岩之海、火焰巨流,猶若用目光就能體會其中的高熱灼燙,是教人多麼動魄驚心。
宇宙毫不掩飾的壯闊使人有種說不清的卑微惋惜,那點還折磨著他想表述的慾望,在這莊嚴的磅礡面前都失去了措辭。不求報償、不可遏止、沒有目的,也不訴諸象徵或隱喻,就像人類的歷史之初,對火焰的原始信仰,對火本能的崇拜,彷彿那些遺失已久的遠古記憶,突然之間都被喚醒。
『NGC-6751,是位在天鷹座的行星狀星雲,中央恆星的表面溫度……』
導覽員的聲音逐漸遙遠,他們的諸神或信仰;火焰或星球都譬若泡影,那些無法蹴及的概念相較之下多麼甜美而純善?他在他身邊,兩人的距離卻似無法跨越的地獄、遠征者的故鄉……David悄悄凝望著Arthur的側臉,火光讓他染上鮮豔的赤紅,瞳眸中唯一能見那顆張揚的恆星,毫無徵兆就變成自己的映射。
「怎麼了嗎?David,我對宇宙不是那麼了解,如果有什麼問題,你可能得去問Avis了。」仿生人酒保仰首注視著David片刻,他壓低音量說著,旋即又沉浸回星辰的奧秘之中。
『我們可以觀測到鄰近的超新星遺蹟:W49B……』
隨著Avis的解說,觀測室中的有色玻璃帷幕加劇透光幅度,彷彿從夢中緩慢睜開雙眼。最後整個空間都環繞著星辰,更加壯闊的宇宙將兩人浸泡其中,閃爍的幽光與微塵好像輕輕托著他們漂浮。為了讓這趟導覽更加淺顯易懂,各式資訊和註解一同投射在半空:
『和恆星VB-10,作為視星等只有17等的紅矮星,自地球上很難觀測……』
「Arthur,有些話我想跟你說……」不顧時間、不顧地點,是陰陽交界的靈薄獄(limbo)或扁平的二維空間都好,如果這件事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,彼此也都不會在了。解說持續進行著,而錯過時機的男人嚥了口唾液,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著,字母還未被賦予型態前,導覽員Avis率先奪回他們的注意:
『接著請看右手邊的黃色行星,那是距離我們49天文單位的〝家園一號〞,和它的衛星蓋婭(Gaia)。』
此刻David才猛然驚覺,天鷹座NGC-6751不就是百年前首次人類殖民計畫的目標嗎?他怔怔杵在原地,不願接受命運的發落又不敢輕舉妄動,彷彿書中的角色,不知自己身在開頭或結局。他急著追逐以至於沒有看清腳下道路,若有殖民地就代表有殖民者,有殖民者就代表人類──
「老天,David!你有辦法回去了!」相較於還在茫然之中的男人,Arthur興奮地舉手發問,他的雙眼頓時都亮了起來,比恆星璀璨,「Avis女士,噢、不好意思打斷您了,但請問您有辦法聯絡家園一號的居民嗎?」
『正在為您聯繫──HT-1通訊系統,請問您欲連絡之部門、公司、個人……』
Avis恭敬地行禮後,連帶投影中的座標和導覽資訊都一同消失了,取而代之是影像傳輸系統的畫面,機械酒保遲疑了半晌,很快就找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:「啊、這算是緊急事件了!請幫我發出求救訊號,或通知……或、或告訴他們有人被困住了!」
『正在轉接HT-1緊急通訊系統,請……』
「不……」David的語氣開始顫抖,微瞠的瞳孔無助地掃視著一切,那些生命中的野獸,正在撕裂他僅有的、癒合的傷口。囁嚅最終演變成巨大的轟鳴,男人聲嘶力竭地高吼:「停止!中斷!結束!該死的……我沒有要求救!」
他拼命揮舞雙臂,發了狂似地躍動著身體,直到一切回歸寧靜。投影幕或Avis的聲音都離開了,無限延伸的寂靜讓整個空間變得混濁……陌生的異物驚動了原來世界的規律,彼此、喘息、宇宙,David深吸了一大口氣,艱難地提問:
「Arthur……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男人的眼神好像穿過了對方,看見一座壯闊的廢墟,裡面曾經是他們的永遠。可永遠是什麼?是無數短暫的片刻,所堆砌而成的空白高塔,還是對當下措舉的一種褻瀆?
「我、我只是以為你會想回到冷凍艙,或正常的人類社會……」仿生人此刻像隻受到威脅的幼鹿,流動著恐懼的眼睛深怕被捕食者察覺,只好往林中越躲越深。
「但我已經擁有我想要的一切了……」David伸手掐住了Arthur的雙肩,〝男人〞這個詞彙本身就足夠野蠻,而今天是他第一次讓對方感受到其中的殘酷。
「我不能看著你繼續迷失在宇宙中,David,做為一名仿生人,我有這個義務!」要保護人類、友愛人類、遵從人類……這是他被製造出來的意義。他想告訴David自己的餽贈與付出,犧牲和奉獻,為何如今都像在攫取貪圖?
他從男人的眼中看見自己,那倒影比自己的存在更加真實,甚至血肉鮮活,比機械黃銅製的肉身更飽滿美好,譬若霎息燃燒的火花,愛或死,親密或分開,精神和肢體的冒險,血肉橫飛。David的執著不是子彈,是投入黑暗中的一塊光芒:
「我愛你!難道你還不明白嗎?」
讓我們動情快樂在乎的一切,全都適用於北國冰原叢林沙漠。他將Arthur壓進自己的懷中,沒有別的選擇,他聽見他人造的呼吸,他聽見他人造的心跳,沒有更多假設,他即是他此生唯一的渴盼,是秒針後每一個虛構的單位。
「可是我甚至不是人類……David,你知道……」Arthur靠在他的胸前,聽他的呼吸,聽他的心跳。覺得自己不值得佔據這個位置,「我們……全都是錯的。」他不會死,充其量也沒算活過,只是在等待某些美好的事情發生,但不能與自己有關。
「你只是在徬徨中,對我產生了情感投射的錯覺,我甚至沒有……!」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了。Arthur寧可他一拳打在自己身上,讓擁抱變成撕裂,愛變成痛苦,要他像命令狗一樣踐踏自己,即使如此也還遠遠不夠展示自己虛假的激情。
「Arthur、Arthur……好了,」David像在試圖喚醒深陷惡夢之人,輕聲呼喚仿生人的名字,然後才慢慢地接著表述:「我比誰都清楚愛有諸多擬態,可能是性、友善、慾望……慌不擇路。」但愛不應該是種辯證或宣告,不是能被清楚區分的非黑即白──
「我想和你共度生命中剩下的所有光陰,我想和你分享一切苦楚或快樂,我希望在午夜夢迴中醒來時,身邊的人會是你……」那是一種尊重、陪伴、信任與之必要。
「我愛你,這樣還不足夠嗎?」無論要說出口幾次,他都會說,繼續說,好好地說。
「但……我依然是機械。」Arthur得處理外部不斷湧入的新訊息,數萬、數億筆資料,都不及David這席話所帶來的衝擊,舊有的典範與規章正在無聲剝落。
「可是你和我、機械和人類又有什麼區別?我們都一樣擁有意識、記憶、靈魂……」
當人類試圖以自然或非自然來劃清與機械的界線時,基因科學跟資訊科學早已聯手宣告:人類跟機器一樣都是經過編碼的文本,一邊是自私基因汰換的結果,另一邊是二進位制的編碼,兩方都是承載訊息的資訊體,本質上皆受制於外物,皆被創造。
人類從未真正成為人類過,因為人是什麼?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。
它預設人類和其他存在之間存在著一條永恆對立的疆界,你群我群、人類機械,男人或女人,正是這樣自以為是的追逐、分界、定義,反而撕裂了本該更美好的生活。
「況且,我又怎麼能肯定我就是人類?或許我只是被植入記憶的David仿生人,某人的夢境、虛擬實驗……甚至泡在福馬林桶中的一顆大腦!」誰定義了瘋狂或清醒?David覺得這個假設有點荒誕的可笑,卻又不敢輕忽大意。他只是用雙手捧起Arthur的臉頰,那眈眈炯視的堅毅眼神告訴對方:我在這裡,沒有其他世界,天堂與地獄都是腦內的激素平衡。
「但那又如何,因為在此質疑、困惑、思考、愛人與被愛的體會,是如此真實。」他看見Arthur逐漸泛紅的眼角,彷彿陽光璀璨的瞳眸此刻噙著淚水,在David說話的同時,斗大的淚珠沿著顴骨無聲滑落。
「我愛你,如果連這件事都無法確認,我還能宣稱自己真正存在嗎?」
離開了軌道,我們彼此都失去一些方向。確鑿的幸與不幸,愛他的那個人,在浩瀚中直挺著身影,他想他不畏懼命運。灰色的草徑埋斃,Arthur突然明白,他需要的,或許只是多一點的義無反顧,去勇赴那令你傾倒的愛。
「我……David……我不能這麼自私、不能說謊欺騙,更不能違背機械的三大原則……」
當事物的所有細項相互牴觸,他該怎麼自詡為良善?又該怎麼維護美德?然而David好像有種魔力,能讓人相信自己值得被愛、值得擁有幸福。Arthur輕撫上捧著自己面頰的溫暖雙手,氤氳的眼神中帶著緋紅,艷麗且讓人目眩神迷。
「但我也愛你,David。」
你是宇宙的軸轉,星系的樞蕊,且讓我們共舞一曲,愛的難能,與欲罷不能。
「你願意接受一個,不合格的、有瑕疵的機械嗎?」
David猶豫了半晌,可能是因為羞怯或尷尬,他的肩背遮住星辰而時間仍在,男人把他壓近自己的方式像那些測試撞擊強度的模擬車,Arthur的氣味揉合濃重到令人泛暈的酒精與古龍水。David嘗試在對方的唇上留下印痕,他要不斷吻他直到填滿所有空隙,彼此的雙唇交疊,在刺著微光的廣袤太空,他們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。
他的嘴是天堂,吻像流星。從臉頰到脖頸,激情的名和光熱的名,一次一次,低聲呼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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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的日子其實沒有太多轉變,畢竟在艾瓦隆號上,就連四季的遞嬗都只存在於虛擬裝置中,不過David倒是多了個晚安吻的習慣,還有Arthur也正式搬進了男人的頂級套房裡頭生活,試著睡在那張大床上。兩人都同意能在睡前小酌一杯是種不可多得的享受。
他們在只有彼此的世界中歡笑、共舞、相愛。
從年底開始,兩人度過了感恩節、聖誕節、新年和每個月的情人節,萬聖節在五樓餐廳舉辦化裝舞會,合作烤了塞滿香料的火雞、交換禮物、倒數十秒、煙火特效下的吻,和無數次奢侈浪費的酒池肉林:熱蛋酒、海鮮冷盤、潘娜托尼與英式水果蛋糕、各式各樣的巧克力、各種年份的紅酒、歐洲所有種類的起司、更多沒人說得上名字的節慶食物,他們都一同經歷了。
然而,危險總是潛藏在美好的日子中。一個平凡的午間,就在David總算下定決心,要拿出藏在西裝口袋五個禮拜的戒指向Arthur求婚的那天,Avis不冷不熱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從廣播系統中傳出:
『軌道座標已對齊,正在接收遠端語法樣式──確認,核發登船許可。歡迎來到艾瓦隆號。』
David依稀能從輪機室方向聽見閘門開啟的電子音,然後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逐漸逼近,男人促狹地左右張望,心一緊牙一咬,最後還是勉強把自己塞進路邊的大垃圾桶中,透過孔蓋向外窺視,一大隊全副武裝的人馬擠滿了走廊,領頭人甚至穿著動力機甲、配備重型武器。他們的面罩底下傳出談話聲:
「隊長,船體沒有遭到外部入侵的警告紀錄、護盾完好、除錯系統也未發出損害訊息。」David注意到他們的裝備、武器甚至是頭盔上都印著『艾瓦隆星際股份有限公司』的商標,所以至少可以排除危險外星人的可能性了?一名紅色頭盔的成員小跑步上前,與機甲男報告:「我們評估是冷凍艙失效事件,就跟上次一樣……」
「那還愣著做什麼!工程組去搞清楚脫離人數。其他的,把人給我找出來!」
David不覺得這是什麼好預兆,他想趕緊去見Arthur,討論對策、釐清狀況或什麼都行,躲在垃圾桶裡除了讓人覺得自己更窩囊之外,沒有什麼實質意義,待走廊中的人群散去,男人意圖小心翼翼地爬出,左腳卻不慎被自己的右腳拌了個踉蹌,發出乒乒乓乓的金屬巨響──
「距今十四個月前的求救訊號,也不曉得他們是死是活,真是浪費時間……噢?」
目送著自己小隊分散離去的重裝男還停留在不遠處,他一回首就看見被壓在垃圾桶底下的David,嗤笑伴隨著一個猙獰的表情,他抽出綁在腿上的拋射式電擊槍,瞄準那拼命掙扎的可憐蟲。
「等、等一下!我……嗚呃!」
在劇痛中發出的淒慘呻吟聲,是David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。
「David……David……!」
是Arthur的聲音將他從心智漂浮的汪洋中拉起,甫轉醒的男人第一眼就看見機械酒保憂心忡忡的面龐,他想伸手觸摸,卻被透明的強化玻璃擋下了──David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關在某種儀器之中,像是個巨大的玻璃棺材,和自己登船前經過的冷凍睡眠設施有幾分相似。
「David……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,可是……」
無邊無盡的憂悒填滿了Arthur,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裝置倒數計時,決絕如死亡般恐怖的數字跑動,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是多麼微不足道,多麼孤獨而厭倦,濫情而耽溺,這卑微如浮萍的存在,與曾經擁有過的意義……不自曉的快樂全都錯了,應當更早就明白人生,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錯誤。
「好了,Arthur……沒事了,我只是會睡上一覺……你願意等我嗎?」
男人將掌心放在玻璃罩上,彷彿這麼一來就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。他掏出了放在西裝口袋中的戒指,把它從頂端的通氣孔塞了出去:「這個就先給你了,我發誓,等我醒來之後一定會更正式的和你求婚,好嗎?」
Arthur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小小銀環,征愣地望著David,他的眼仁中泛起了永夜中的大霧,在天光破曉之前結成了淚水,這份狂喜和強烈的痛苦,幾乎要讓生化人的電子迴路錯亂,一種彷彿窒息的感覺襲上,半晌過去他才能好好說話:
「可是……可是他們……你的手環……艾瓦隆號……」他緊緊握著戒指,靠在胸口的地方,好像這麼一來心就可以有所感覺,好像這麼一來就可以有顆貨真價實的心。「在所有旅客都回到冷凍睡眠之後,艾瓦隆號會為了減低能源消耗,就把所有非必要設施都關閉,並且重設……」
「你明白嗎,David,我會被關閉、並且重設。這代表我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……」他深吸了一口氣,但還走不到語言的邊界,無法更精確的描述他對於他的愛情,你還有那麼好的未來,而我即將被丟棄在渾身繡班的過去。
「假使我不再是原來的自己,你還能認出我嗎?」
Arthur不住哭泣,哭泣是人類見到世界的第一反應,甫出娘胎的嬰兒因缺氧而奮力啼哭,越大聲越好──哭是為了活下去,不放棄希望而奮鬥下去。但對於不曾被出生的機械而言,此刻的淚水又算什麼呢?靈魂、記憶、意識,如果失去了其中一環,我還能是原來的我嗎?
「我會的,Arthur。」他此前就隱隱約約地有所感覺,如果自己回去沉睡,所有的設施都會回歸於零。男人的語氣平淡,但卻十分果決,「就算你認不出我,我也會找到你。」這份狂戀足以抵擋時間與遺失,他將面對的是遺忘,不是寧靜與沉睡,而是不停逼來的愛與死的威脅。
「無論得經歷多少次,我都會認出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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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歡迎搭乘艾瓦隆號(Avalon),經過119年又8個月的航行,我們即將抵達目的地──家園2號行星。請您在接下來的四個月中,好好享受星艦上的高品質娛樂和各項服務。』
David又經歷了一次天殺的甦醒後遺症,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個日子。
全員甦醒後的星艦上也確實熱鬧,男男女女脫盡衣服圍繞著露天游泳池,在人造日光中躺了下來,像一根根飢渴的培根要把自己炸得又黑又乾;中式茶樓放眼望去都是一桌一桌的亞洲臉孔,獨身的、結婚的,嘈嘈雜雜永遠都有原因開罵;五光十色的購物中心在湧入人潮後多了一股不可言說的虛華氣,虛華要在虛裡才能看見實華……
那些已被吞吐處理過的空氣,讓男人的思想都被擠壓到角落的感覺,大量的空洞,讓自己就像一隻精神渙散的鬼。
他試著照常生活:好幾天都穿同一雙鞋、同一條褲子、深色外衣。和自己過去有些交集的朋友一起行動,聊天、吃飯、玩遊戲,他在照片裡一直在笑,眾多表情,和常人沒什麼不同。
時鐘上的標準時間和我們感受到的主觀時間也從不相同,我們的主觀時間來自大腦釋放的化學成分,會因為分泌多寡而造成差異,藥物和經歷可以改變人對時間的感知,於是會有快樂時間一下就過去、和瀕死前所經歷的走馬燈。
再次離開冷凍後的短短一周,是David經歷過最長的一周。
心靈是你的摯友,是靈魂的神殿,但是當它太久沒有思想或刺激輸入時,它也可能消噬一切。對身體而言可能只是短短的七天,但對思想來說,就像一百、一千、一億年……如果要讓自己不至於發瘋,David知道不能再這樣活下去──他說好會去找他的。
當男人有意識時,自己已經站在十四樓的賭場附設酒吧中了。
有人在慶祝生日、有人坐在角落悶著頭喝酒,也有適時為人拍背的清醒者,好奇地聽著大家在朦朧之間都說了些什麼渾話……各式各樣的人擠滿酒吧,好不熱鬧。
David遠遠就看見行動精準俐落的仿生人酒保忙進忙出,他太過於匆忙,以至於沒有餘暇接待新來的客人。於是男人便逕自找了個吧檯邊的位置坐下,那是自己平時最喜歡的座位,他曾在這裡看了好多支影片,也喝了好幾種特調。
「晚上好,要喝點什麼嗎?」
那微笑彷彿飽含一種魔力,會讓你在酒酣耳熱之際,心一鬆就什麼話都掉出來。
「──愁眉苦臉的David。」
他的左手無名指上,一枚純銀的戒指熠熠生輝。
_Fin.
後記:
所以Arthur最後有保留他的記憶嗎?這裡我想製造一點朦朧的結尾,如果Arthur真的忘記了David,無論多少次,它們都還是會重新墜入愛河吧?而假定幸運地保留了記憶下來……是因為Arthur吃了太多東西,根本就不需要電力就可以撐九十年(。
這個系列到這邊可以說完結了,謝謝一路追隨,或偶然間一口氣看完全部的你。這也是我第一次處理這麼長篇的完整故事,希望能帶給大家一些情感上的滿足(?)
其實寫到中途的時候我就好想搓個R18的番外篇出來,如果迴響不錯的話再說好了(?
所以Arthur最後有保留他的記憶嗎?這裡我想製造一點朦朧的結尾,如果Arthur真的忘記了David,無論多少次,它們都還是會重新墜入愛河吧?而假定幸運地保留了記憶下來……是因為Arthur吃了太多東西,根本就不需要電力就可以撐九十年(。
這個系列到這邊可以說完結了,謝謝一路追隨,或偶然間一口氣看完全部的你。這也是我第一次處理這麼長篇的完整故事,希望能帶給大家一些情感上的滿足(?)
其實寫到中途的時候我就好想搓個R18的番外篇出來,如果迴響不錯的話再說好了(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