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e Eulerian path (Part.2)[END.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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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The Eulerian path
CP: Crowley/Aziraphale (CA)
Rating:G
Summary:爬蟲類會做夢嗎?這個同時包含哲學與生理學的問題尤其複雜,對於十八世紀的人們而言,也就無從探究了。
note:
➤ 女體Aziraphale,是女體!
➤ 本篇登場一些推進劇情用的原創角色。
➤ 主體又是一個冒險故事,內含一些非原作向的怪力亂神……文筆也很怪力亂神。(。
➤ 第一集在此:【Good Omens】The Eulerian path【CA】(Part.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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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The Eulerian path
CP: Crowley/Aziraphale (CA)
Rating:G
Summary:爬蟲類會做夢嗎?這個同時包含哲學與生理學的問題尤其複雜,對於十八世紀的人們而言,也就無從探究了。
note:
➤ 女體Aziraphale,是女體!
➤ 本篇登場一些推進劇情用的原創角色。
➤ 主體又是一個冒險故事,內含一些非原作向的怪力亂神……文筆也很怪力亂神。(。
➤ 第一集在此:【Good Omens】The Eulerian path【CA】(Part.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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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ulerian path (Part.2)[END.]
宴會中的所有人都沉睡著,除了一個例外。
Aziraphale提起裙襬,奔走於偌大的莊園之中。稍早熱鬧奔騰的晚會,此刻僅剩她身上衣料摩娑的聲響、喘息,和被踏過的石礫沙沙細語。整個世界恬靜無聲,彷彿一座無底的井,未能傳來半分迴響,只有不斷延伸的黑暗。
太陽和月亮同時掛在天上,不過周圍卻越來越冷了,她每跨出一步就好像在遠離原本熟悉的土地,越是接近迷宮,猶如溫暖浪潮般打上的睡意就越發強烈。
天使在看見迷宮的外圍時停下了腳步──那豈是供貴族情侶談情說愛用的造型花園?而是貨真價實的迷宮。鋪天蓋地的樹籬足足有三、四米高,以無數玫瑰花莖和灌木構成,看不見遠方也看不見盡頭,其蓊鬱繁茂,儼然一座綠蔭之城。
城外甚至還有條迷你護城河,一名身穿鎧甲、裝扮成騎士的家僕睡在河堤對岸,他曾負責放下吊橋的工作,但如今無論是正確的通關暗語,或鉅額賄賂,都無法讓入口前的這座吊橋升起了。
阻礙在前,Aziraphale想從天堂借點奇蹟來施放,怎料打了好幾個響指都徒勞無功,天使困惑地盯著指尖,又試圖振起羽翼,非但沒能恢復原有的姿態,還險些跌坐在地!可是她並沒有停下來遲疑或退縮,甚至否定自己的判斷──
天使毫不猶豫地將裙擺纏起、扯破蕾絲,露出半截引人遐想的白皙大腿。她拎起鞋襪,涉水跨越不起波瀾的小河,謹慎避開水中睡著的魚群,卻不可避免腳下沾滿河底的汙泥。
「Crowley,願上天保佑平安……不、應該要說你的撒旦?隨便了!」
Aziraphale繼續向前,淡藍色的眼神堅毅,猶一枚乾淨閃電般醒著。
___
同時出沒的太陽與月球蟄伏於天空邊陲,緊貼著地平線爬行。
天使發覺時間似乎也一同沉睡了,兩顆星球凝固在原處,沒有更接近白天或黑夜。橘、灰交織的天空是如此迫近地面,那樣的顏色好像一種觸摸不到的物質,卻懸宕你身周,讓開闊的花園彷彿洞穴般壓迫。
迷宮入口的拱門宏偉華麗,以特殊的大理石雕琢而成。當Aziraphale抵達時,她才注意到頂端刻有一行『伊甸園東門』的醒目字樣,讓當年的東門天使不禁皺起精巧的眉頭,心底五味雜陳,絕大多數是覺得自己受到冒犯。
「還真幽默啊……Demon!」
不過栽滿萬千繁花異草的花園、矗立的高牆和流水,確實讓天使聯想起被神遺棄之前的完美樂園。新新舊舊的回憶隔著距離,各有姿態。若非情況危急,或許她還能體會到些許婉約的浪漫吧。
Aziraphale很快就把諸多念頭跟拱門一同拋在身後,潛入綠蔭迷宮的深處。
作為一名上帝的使者,她與生俱來就有種直覺,雖說天使比較喜歡稱之為:信仰的力量。
她循著它穿過錯綜複雜的樹籬和花叢,天色還足夠讓雙眼清楚視物,然而迷宮中一切都彷彿濃重的黑暗,包裹著一片原始渾沌,令人分不清道路,只能感受風的流動,和自身意識的輪廓。
突然,有股光亮在眼前升起,Aziraphale發出細小的驚嗔,凝神注視轉角處霎燃的輝芒,在垂死日光的映照之下,那色彩漸次變深,由淺黃到烈紅,好似神祇捎來世上的第一叢火焰,消融迷宮中油脂一樣凝聚的暗影。
「噢!我的火焰劍?」
把思想付諸詞彙著實讓天使嚇了一跳,這個雄強有力的名字已經失蹤了好幾千年,飽含的氣勢卻分毫未減。而她很快就發現,石座上插著的一柄劍刃和記憶中完全不同──
是那劍身鑲嵌的赤紅寶石使它如火焰般灼爍,劍柄以無堅不摧的白金打造而成,整體相當典雅考究。上面刻有各種文字和符號,其中一行竟然是Aziraphale之名的古希伯來語寫法。
「……給我的?真是太貼心了。」
她抽出這柄美麗的寶石劍,劍身以一般武器而言稍短了點,很容易令人聯想起婚禮時用的蛋糕刀,不過對於此刻女性模樣的Aziraphale來說相當稱手。即便崇尚和平的天使相信: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。但有把防身的夥伴在手,總比沒有來得好。
Aziraphale帶著意外獲得的禮物,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繁複路徑,沿途鮮花盛放,寂靜更凸顯了自然凋謝不盡的美色,和偶爾交錯出現的工藝品結合,哪怕再小的細節都巧妙地令人瞠目結舌。迷宮設計者簡直擁有惡魔般的天賦──它也的確是惡魔的造物沒錯。
即便花朵生機蓬勃,天使獨自探索時卻有種冬日的錯覺,並非冬日的霜雪,而是冬日那凝固萬物似的無聲,好像一只巨大的蟲繭將世界包覆。她經過在繭中沉睡的蝴蝶、松鼠、黃鼬……連棲息樹梢的鳥兒都墜落,沒有東西能保持清醒。
除了某物例外。
Aziraphale聽見一些不尋常的動靜,矮樹叢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,同時發出如氣泵般的尖細嘶鳴。那玩意的輪廓有點像狗,不過體型卻比任何一種犬隻都來得修長,姿態也更靈巧。牠踱著清脆的步伐,沿迷宮邊緣移動。
「是誰或……什麼東西在那兒!」天使警戒地將寶石劍橫在身前,朝陰影的方向吆喝。
說時遲那時快,一頭優雅的純白馬駒竄了出來,牠長得好小好小,高度甚至不及Aziraphale的腰部,鐵定還只是個寶寶。然而,就算是年幼的個體,額頭的短犄角已經顯示了牠身分不凡──
「老天!獨角獸?」
小獨角獸的鼻孔一張一闔,牠遲疑地嗅了嗅天使,很快便明白Aziraphale是純潔之人,愉快地湊上前撒嬌。獨角獸寶寶的鬃毛柔軟,頸子上繫著討喜的粉色格紋緞帶,模樣十分可愛。
「可是,怎麼會?我以為你們在大洪水的時候……」天使又驚又喜地撫摸著牠,幾乎是痴痴凝視著那身漂亮皮毛和黑悠悠的眼睛。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,絕對有什麼環節出錯了,要不然就是某種美好的奇蹟──噢、說起奇蹟!
「對了,小傢伙,你見過一名惡魔嗎?大概這麼高,紅髮、戴著墨鏡、壞脾氣……」
Aziraphale肢體語言豐富地在空中比劃著,好像這麼一來就能將思緒傳遞給獨角獸寶寶。在天使經歷的數千年歲月之中,每張擦身而過的臉面都不具名稱,是朦朧不清的輪廓,隔著距離,類似一尊尊冰冷的石像。僅有一個例外──
「他的名字是Crowley。」
那張臉她已經看了好幾千年,甚至毋須回想,哪怕再小的細節都能輕易描繪:直而挺的鼻子、薄唇裡露出的危險白牙、睡著時新長出的青色影子……她曾以為兩人會一直在一起,直到宇宙邊界,Aziraphale已經開始想念那些時光了。
聽完天使的一席描述,獨角獸寶寶抖動耳朵,空靈的目光直勾勾盯著Aziraphale,然後逃亡般地向前跳開。前方有危機逼近的氣味,但小獨角獸依舊選擇停在轉角處,等待她跟上。
---
他們抵達了迷宮中央。
迷宮中心有著相對開闊的場域,主體是座露天劇場,拱型結構給人一種希臘或羅馬式的聯想。雖然規模遠遠不及全盛時期的愛菲索斯劇院,但富麗堂皇的拜占庭風格融合其中,倒也不失歷史長河的諸多目眩神迷。
Aziraphale走在觀眾席的長階梯上,小獨角獸亦步亦趨地跟隨她身後。空氣中的黑暗開始猶如霧氣蔓延,濃重的倦意就好像半滿的泥漿,讓他們逐漸寸步難行,連身為超自然實體的天使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。
有一瞬間,天上懸掛著的太陽和月亮忽然閃爍了起來。她每往前一步,頭頂上的星球便陰暗一個刻度,最後所有顏色都消失了,Aziraphale的雙眼還來不及適應光線,『噹噹噹──』的鐘鳴音效便從天空中傳來,迴盪在空曠的舞台邊,幾近震耳欲聾。
「──生存或毀滅,這是個難題。」
一陣轟隆高亢的男聲自舞台中央響起,由太陽和月亮化作的聚光燈打在那人身上。他的膚色蒼白、雙眼深邃、臉長似狼……極盡奢華的服飾閃閃發亮,幾乎被七彩的寶石和羽毛覆蓋,披在肩後的深色斗篷有耀眼的絲綢襯裡,更加深了這種錦繡鋪張的印象。
那打扮在英格蘭鐵定會被視為一種品味粗俗,甚至是對表演文化的褻瀆,可是比起糟糕的穿著,天使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與他對峙──
「睡魔!你把Crowley怎麼了!」
Aziraphale口乾舌燥,她在說話時整張臉都脹紅了,旋即像是想起天堂的底線或大腦中的道德感,用相對柔和的語調修正:「我的意思是……可以請你告訴我一名惡魔的下落嗎?謝謝。」她適度地咧嘴笑,讓自己看起來尷尬又窘迫。
「噢、請稱呼我為Mr. Sandman。尊貴的夫人。」舞台上的男人開口,他脫帽鞠躬的模樣浮誇,比起哈姆雷特,還更像自由放蕩的捕鳥人。詭異的音樂高聲伴奏:「區區一頭惡魔,對您有什麼重要性嗎?」畢竟整個地獄都是魔鬼,和命運交易的代價不必如此低廉。
「他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存在了!」
以天使的立場來說,這句子著實古怪,可惜Aziraphale渾然未覺。或許在很多年後的未來,他會偶然想起今天,並感到羞赧萬分也不一定吧。
「是嗎?那我倒要瞧瞧您會怎麼證明。」
舞台燈下,睡魔腳邊的暗影迤邐,彷彿一朵不祥的黑色大理花散射。那些深淺不一的形體蠢動、顫抖,它們四處漫爬,胡亂破壞途經之路上的所有東西,接著猶如成群結隊的黃蜂襲向Aziraphale,劃破天使紮起的裙襬。
「冷靜點!先生,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!」
Aziraphale不躲也不閃,扎實地把獨角獸寶寶護在身後。受到這般衝擊,小傢伙呆愣在原地片刻,接著驚惶失措地逃竄而去,躲在附近的小草叢中,留下服儀狼狽的天使,獨自面對永不衰敗的狂妄夢靨。
「很可惜,夫人……但對於我的公司而言,會入睡,甚至做夢的惡魔,是一項潛力無限的資產。」
敏捷的黑棘在混沌中翻騰,它們以錯綜複雜的方式彼此碰撞,盤繞於天使的周遭,危險且致命。另一方面,睡魔的實體開始溶化,蠟製作成似地一滴滴淌下,最終與黑影合而為一。那抹黑影出聲,發出淒厲的尖笑:
「不然順便捉隻天使回去,似乎也挺不錯的!」
濃稠的黑暗宛若獵犬,朝Aziraphale猛撲,將她吞入無邊無盡的永恆黑夜之中。恐懼是食糧,肉身是賭,秘密微小幽暗。誰都知道神說要有光,創世的神話往往如此任性,但此刻劇場上的寂滅卻好像光亮從未被創造。
壞人最愛說好人有好報,不然誰來給他墊腳。
彷彿若有光,有一種敘事的開展總是類似於此。突然間,深邃的黑暗裂開一道縫隙,縫隙變作孔洞,最後崩為碎片,炸開一整片曝人的白色光線,這光線來得太過奢侈,讓整座迷宮的景物清晰得彷彿用刀片割劃出來般鋒利。
Aziraphale凜然佇立,她手中的寶石劍發出鎂塊一樣的光芒,劈開黑暗的同時也將睡魔狠狠彈飛,撞在舞台邊緣的隔板上。熾烈而燎原的火光,使整座劇場都是那種燒進骨髓神經的嗶啵聲響,火災一樣地暗示了見者的命運。
「等、等等!女士,我只是開玩笑的!我……我奉命行事!」
被打回實體化的睡魔拼命求饒,在Aziraphale眼裡看來,可謂恐懼時的滿嘴胡言亂語。她揮舞那把熱烘烘的火焰劍,熊熊燃燒的劍尖直指睡魔咽喉,把他高級的毛料外套的邊緣全都烤得捲曲變形。
「告訴我,他在哪裡!」她的語氣不失威嚴與優雅。
「我的魔法已經消散了,去找他吧。」
然後睡魔變成一綹輕煙,留下一地寶石碎片和羽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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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宮中的黑暗淡去,天空露出魚鱗般的美麗晚霞,太陽和月亮雙雙回歸原有的軌道。
經由小獨角獸的帶領,Aziraphale很快就在晴朗的星空下接近終點。她遠遠便看見一抹漆黑的身影,站在團團水蓬的紅花之間,長著灰綠色新葉的堅挺枝枒越發俊秀,低垂的樹梢彷彿承受不了花朵這豐盛的美,將碩大的花瓣灑遍地面,靜靜展現它凋謝不盡的美色。
「Crowley!」
這是一名穿著破裙子、髒兮兮,妝還花掉了的天使。她帶著寶石劍與新結識的小傢伙,一同邁開大步,朝惡魔的方向奔走而去。
「噢、嗨!Angel,你來啦。」
Crowley雙手揹在身後,直挺挺的立正駐足。不知怎麼,短促的語調讓他顯得緊張兮兮,感覺好似拖帶著一個昨夜的夢在白晝行走,準備迎接一些似睡似醒的青澀現實,薄且透光。
「天哪,親愛的,你沒事吧……?我好擔心……」
人要到安全的地方,才有哭泣的權利。Aziraphale小心翼翼地靠近Crowley的胸膛,她告訴自己要記得呼吸。底下傳來細微的啜泣聲,天使的聲音既壓抑而隱忍,像塊石頭沉甸甸地積壓著一口深不見底的地井,任憑淚水穿過身體的孔洞。
「嘿、我才要問妳上哪去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,」惡魔施了個小奇蹟,讓天使重拾原有的乾淨整潔。林隙裡的光影覆蓋了他的側臉,墨鏡底下的Crowley像個被倉皇推上舞台的賣藝人,準備表演自己的命運。他溫柔地說:「難道是我送給妳的禮物太精彩了?」
「你的禮物?」天使語帶沙啞的疑問。
「是啊,Angel,我送給妳的禮物,象徵我們共同經歷的種種。」
火焰劍、獨角獸、騎士……在某些搖晃的歲月裡,你與另外一個存在,真的會是河流那樣匯流在一起,不為什麼,只因為河水的流速在某一段航道裡,自然就把大小與質量類似的石頭,沖積在一起。他們則有點不同,時間不斷向前,但天使與惡魔就只是並肩待在出海的盡頭,僅此如此。
「所以我想問妳,Aziraphale。在回顧這一切之後……」
時間最終稀釋了彼此之間的邊框,像海一樣,無盡推延,成為完整無缺的淺薄藍色,猶若Aziraphale通透的一雙眼睛。日後他就發現他是把假戲給真做了,可是內心無比完滿。
「妳願意嫁給我嗎?」
Crowley單膝跪下,掏出藏在大衣中的戒指盒,展示最終的贈禮。
「什麼?啥?可是……不要!不!別想,你這滑膩的壞惡魔!」
Aziraphale的情緒交雜了憤怒、狂喜、困惑……他打算拿──隨便什麼東西都好!可能是手中的寶石劍把惡魔痛扁一頓,同時又想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,再用盡肉體的每一寸肌膚去好好感受Crowley的血液神經。
「我還以為你差點要被睡魔大卸八塊了!」生疏的禮貌全被拋下。
「哈?怎麼可能!我只是請他來演出《哈姆雷特》,如果能額外增添一點浪漫氣氛,那再好不過。」
「你!我……算了吧,親愛的。」
惡魔有些先天上無法辦到的事情,羅曼蒂克可能就是其中一項。Aziraphale像是好不容易處理掉湧上大腦的情緒激素,微不可查地輕嘆口氣:
「不過,我還是願意把戒指收下。」
__Fin.
宴會中的所有人都沉睡著,除了一個例外。
Aziraphale提起裙襬,奔走於偌大的莊園之中。稍早熱鬧奔騰的晚會,此刻僅剩她身上衣料摩娑的聲響、喘息,和被踏過的石礫沙沙細語。整個世界恬靜無聲,彷彿一座無底的井,未能傳來半分迴響,只有不斷延伸的黑暗。
太陽和月亮同時掛在天上,不過周圍卻越來越冷了,她每跨出一步就好像在遠離原本熟悉的土地,越是接近迷宮,猶如溫暖浪潮般打上的睡意就越發強烈。
天使在看見迷宮的外圍時停下了腳步──那豈是供貴族情侶談情說愛用的造型花園?而是貨真價實的迷宮。鋪天蓋地的樹籬足足有三、四米高,以無數玫瑰花莖和灌木構成,看不見遠方也看不見盡頭,其蓊鬱繁茂,儼然一座綠蔭之城。
城外甚至還有條迷你護城河,一名身穿鎧甲、裝扮成騎士的家僕睡在河堤對岸,他曾負責放下吊橋的工作,但如今無論是正確的通關暗語,或鉅額賄賂,都無法讓入口前的這座吊橋升起了。
阻礙在前,Aziraphale想從天堂借點奇蹟來施放,怎料打了好幾個響指都徒勞無功,天使困惑地盯著指尖,又試圖振起羽翼,非但沒能恢復原有的姿態,還險些跌坐在地!可是她並沒有停下來遲疑或退縮,甚至否定自己的判斷──
天使毫不猶豫地將裙擺纏起、扯破蕾絲,露出半截引人遐想的白皙大腿。她拎起鞋襪,涉水跨越不起波瀾的小河,謹慎避開水中睡著的魚群,卻不可避免腳下沾滿河底的汙泥。
「Crowley,願上天保佑平安……不、應該要說你的撒旦?隨便了!」
Aziraphale繼續向前,淡藍色的眼神堅毅,猶一枚乾淨閃電般醒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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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時出沒的太陽與月球蟄伏於天空邊陲,緊貼著地平線爬行。
天使發覺時間似乎也一同沉睡了,兩顆星球凝固在原處,沒有更接近白天或黑夜。橘、灰交織的天空是如此迫近地面,那樣的顏色好像一種觸摸不到的物質,卻懸宕你身周,讓開闊的花園彷彿洞穴般壓迫。
迷宮入口的拱門宏偉華麗,以特殊的大理石雕琢而成。當Aziraphale抵達時,她才注意到頂端刻有一行『伊甸園東門』的醒目字樣,讓當年的東門天使不禁皺起精巧的眉頭,心底五味雜陳,絕大多數是覺得自己受到冒犯。
「還真幽默啊……Demon!」
不過栽滿萬千繁花異草的花園、矗立的高牆和流水,確實讓天使聯想起被神遺棄之前的完美樂園。新新舊舊的回憶隔著距離,各有姿態。若非情況危急,或許她還能體會到些許婉約的浪漫吧。
Aziraphale很快就把諸多念頭跟拱門一同拋在身後,潛入綠蔭迷宮的深處。
作為一名上帝的使者,她與生俱來就有種直覺,雖說天使比較喜歡稱之為:信仰的力量。
她循著它穿過錯綜複雜的樹籬和花叢,天色還足夠讓雙眼清楚視物,然而迷宮中一切都彷彿濃重的黑暗,包裹著一片原始渾沌,令人分不清道路,只能感受風的流動,和自身意識的輪廓。
突然,有股光亮在眼前升起,Aziraphale發出細小的驚嗔,凝神注視轉角處霎燃的輝芒,在垂死日光的映照之下,那色彩漸次變深,由淺黃到烈紅,好似神祇捎來世上的第一叢火焰,消融迷宮中油脂一樣凝聚的暗影。
「噢!我的火焰劍?」
把思想付諸詞彙著實讓天使嚇了一跳,這個雄強有力的名字已經失蹤了好幾千年,飽含的氣勢卻分毫未減。而她很快就發現,石座上插著的一柄劍刃和記憶中完全不同──
是那劍身鑲嵌的赤紅寶石使它如火焰般灼爍,劍柄以無堅不摧的白金打造而成,整體相當典雅考究。上面刻有各種文字和符號,其中一行竟然是Aziraphale之名的古希伯來語寫法。
「……給我的?真是太貼心了。」
她抽出這柄美麗的寶石劍,劍身以一般武器而言稍短了點,很容易令人聯想起婚禮時用的蛋糕刀,不過對於此刻女性模樣的Aziraphale來說相當稱手。即便崇尚和平的天使相信: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。但有把防身的夥伴在手,總比沒有來得好。
Aziraphale帶著意外獲得的禮物,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繁複路徑,沿途鮮花盛放,寂靜更凸顯了自然凋謝不盡的美色,和偶爾交錯出現的工藝品結合,哪怕再小的細節都巧妙地令人瞠目結舌。迷宮設計者簡直擁有惡魔般的天賦──它也的確是惡魔的造物沒錯。
即便花朵生機蓬勃,天使獨自探索時卻有種冬日的錯覺,並非冬日的霜雪,而是冬日那凝固萬物似的無聲,好像一只巨大的蟲繭將世界包覆。她經過在繭中沉睡的蝴蝶、松鼠、黃鼬……連棲息樹梢的鳥兒都墜落,沒有東西能保持清醒。
除了某物例外。
Aziraphale聽見一些不尋常的動靜,矮樹叢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,同時發出如氣泵般的尖細嘶鳴。那玩意的輪廓有點像狗,不過體型卻比任何一種犬隻都來得修長,姿態也更靈巧。牠踱著清脆的步伐,沿迷宮邊緣移動。
「是誰或……什麼東西在那兒!」天使警戒地將寶石劍橫在身前,朝陰影的方向吆喝。
說時遲那時快,一頭優雅的純白馬駒竄了出來,牠長得好小好小,高度甚至不及Aziraphale的腰部,鐵定還只是個寶寶。然而,就算是年幼的個體,額頭的短犄角已經顯示了牠身分不凡──
「老天!獨角獸?」
小獨角獸的鼻孔一張一闔,牠遲疑地嗅了嗅天使,很快便明白Aziraphale是純潔之人,愉快地湊上前撒嬌。獨角獸寶寶的鬃毛柔軟,頸子上繫著討喜的粉色格紋緞帶,模樣十分可愛。
「可是,怎麼會?我以為你們在大洪水的時候……」天使又驚又喜地撫摸著牠,幾乎是痴痴凝視著那身漂亮皮毛和黑悠悠的眼睛。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,絕對有什麼環節出錯了,要不然就是某種美好的奇蹟──噢、說起奇蹟!
「對了,小傢伙,你見過一名惡魔嗎?大概這麼高,紅髮、戴著墨鏡、壞脾氣……」
Aziraphale肢體語言豐富地在空中比劃著,好像這麼一來就能將思緒傳遞給獨角獸寶寶。在天使經歷的數千年歲月之中,每張擦身而過的臉面都不具名稱,是朦朧不清的輪廓,隔著距離,類似一尊尊冰冷的石像。僅有一個例外──
「他的名字是Crowley。」
那張臉她已經看了好幾千年,甚至毋須回想,哪怕再小的細節都能輕易描繪:直而挺的鼻子、薄唇裡露出的危險白牙、睡著時新長出的青色影子……她曾以為兩人會一直在一起,直到宇宙邊界,Aziraphale已經開始想念那些時光了。
聽完天使的一席描述,獨角獸寶寶抖動耳朵,空靈的目光直勾勾盯著Aziraphale,然後逃亡般地向前跳開。前方有危機逼近的氣味,但小獨角獸依舊選擇停在轉角處,等待她跟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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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抵達了迷宮中央。
迷宮中心有著相對開闊的場域,主體是座露天劇場,拱型結構給人一種希臘或羅馬式的聯想。雖然規模遠遠不及全盛時期的愛菲索斯劇院,但富麗堂皇的拜占庭風格融合其中,倒也不失歷史長河的諸多目眩神迷。
Aziraphale走在觀眾席的長階梯上,小獨角獸亦步亦趨地跟隨她身後。空氣中的黑暗開始猶如霧氣蔓延,濃重的倦意就好像半滿的泥漿,讓他們逐漸寸步難行,連身為超自然實體的天使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。
有一瞬間,天上懸掛著的太陽和月亮忽然閃爍了起來。她每往前一步,頭頂上的星球便陰暗一個刻度,最後所有顏色都消失了,Aziraphale的雙眼還來不及適應光線,『噹噹噹──』的鐘鳴音效便從天空中傳來,迴盪在空曠的舞台邊,幾近震耳欲聾。
「──生存或毀滅,這是個難題。」
一陣轟隆高亢的男聲自舞台中央響起,由太陽和月亮化作的聚光燈打在那人身上。他的膚色蒼白、雙眼深邃、臉長似狼……極盡奢華的服飾閃閃發亮,幾乎被七彩的寶石和羽毛覆蓋,披在肩後的深色斗篷有耀眼的絲綢襯裡,更加深了這種錦繡鋪張的印象。
那打扮在英格蘭鐵定會被視為一種品味粗俗,甚至是對表演文化的褻瀆,可是比起糟糕的穿著,天使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與他對峙──
「睡魔!你把Crowley怎麼了!」
Aziraphale口乾舌燥,她在說話時整張臉都脹紅了,旋即像是想起天堂的底線或大腦中的道德感,用相對柔和的語調修正:「我的意思是……可以請你告訴我一名惡魔的下落嗎?謝謝。」她適度地咧嘴笑,讓自己看起來尷尬又窘迫。
「噢、請稱呼我為Mr. Sandman。尊貴的夫人。」舞台上的男人開口,他脫帽鞠躬的模樣浮誇,比起哈姆雷特,還更像自由放蕩的捕鳥人。詭異的音樂高聲伴奏:「區區一頭惡魔,對您有什麼重要性嗎?」畢竟整個地獄都是魔鬼,和命運交易的代價不必如此低廉。
「他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存在了!」
以天使的立場來說,這句子著實古怪,可惜Aziraphale渾然未覺。或許在很多年後的未來,他會偶然想起今天,並感到羞赧萬分也不一定吧。
「是嗎?那我倒要瞧瞧您會怎麼證明。」
舞台燈下,睡魔腳邊的暗影迤邐,彷彿一朵不祥的黑色大理花散射。那些深淺不一的形體蠢動、顫抖,它們四處漫爬,胡亂破壞途經之路上的所有東西,接著猶如成群結隊的黃蜂襲向Aziraphale,劃破天使紮起的裙襬。
「冷靜點!先生,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!」
Aziraphale不躲也不閃,扎實地把獨角獸寶寶護在身後。受到這般衝擊,小傢伙呆愣在原地片刻,接著驚惶失措地逃竄而去,躲在附近的小草叢中,留下服儀狼狽的天使,獨自面對永不衰敗的狂妄夢靨。
「很可惜,夫人……但對於我的公司而言,會入睡,甚至做夢的惡魔,是一項潛力無限的資產。」
敏捷的黑棘在混沌中翻騰,它們以錯綜複雜的方式彼此碰撞,盤繞於天使的周遭,危險且致命。另一方面,睡魔的實體開始溶化,蠟製作成似地一滴滴淌下,最終與黑影合而為一。那抹黑影出聲,發出淒厲的尖笑:
「不然順便捉隻天使回去,似乎也挺不錯的!」
濃稠的黑暗宛若獵犬,朝Aziraphale猛撲,將她吞入無邊無盡的永恆黑夜之中。恐懼是食糧,肉身是賭,秘密微小幽暗。誰都知道神說要有光,創世的神話往往如此任性,但此刻劇場上的寂滅卻好像光亮從未被創造。
壞人最愛說好人有好報,不然誰來給他墊腳。
彷彿若有光,有一種敘事的開展總是類似於此。突然間,深邃的黑暗裂開一道縫隙,縫隙變作孔洞,最後崩為碎片,炸開一整片曝人的白色光線,這光線來得太過奢侈,讓整座迷宮的景物清晰得彷彿用刀片割劃出來般鋒利。
Aziraphale凜然佇立,她手中的寶石劍發出鎂塊一樣的光芒,劈開黑暗的同時也將睡魔狠狠彈飛,撞在舞台邊緣的隔板上。熾烈而燎原的火光,使整座劇場都是那種燒進骨髓神經的嗶啵聲響,火災一樣地暗示了見者的命運。
「等、等等!女士,我只是開玩笑的!我……我奉命行事!」
被打回實體化的睡魔拼命求饒,在Aziraphale眼裡看來,可謂恐懼時的滿嘴胡言亂語。她揮舞那把熱烘烘的火焰劍,熊熊燃燒的劍尖直指睡魔咽喉,把他高級的毛料外套的邊緣全都烤得捲曲變形。
「告訴我,他在哪裡!」她的語氣不失威嚴與優雅。
「我的魔法已經消散了,去找他吧。」
然後睡魔變成一綹輕煙,留下一地寶石碎片和羽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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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宮中的黑暗淡去,天空露出魚鱗般的美麗晚霞,太陽和月亮雙雙回歸原有的軌道。
經由小獨角獸的帶領,Aziraphale很快就在晴朗的星空下接近終點。她遠遠便看見一抹漆黑的身影,站在團團水蓬的紅花之間,長著灰綠色新葉的堅挺枝枒越發俊秀,低垂的樹梢彷彿承受不了花朵這豐盛的美,將碩大的花瓣灑遍地面,靜靜展現它凋謝不盡的美色。
「Crowley!」
這是一名穿著破裙子、髒兮兮,妝還花掉了的天使。她帶著寶石劍與新結識的小傢伙,一同邁開大步,朝惡魔的方向奔走而去。
「噢、嗨!Angel,你來啦。」
Crowley雙手揹在身後,直挺挺的立正駐足。不知怎麼,短促的語調讓他顯得緊張兮兮,感覺好似拖帶著一個昨夜的夢在白晝行走,準備迎接一些似睡似醒的青澀現實,薄且透光。
「天哪,親愛的,你沒事吧……?我好擔心……」
人要到安全的地方,才有哭泣的權利。Aziraphale小心翼翼地靠近Crowley的胸膛,她告訴自己要記得呼吸。底下傳來細微的啜泣聲,天使的聲音既壓抑而隱忍,像塊石頭沉甸甸地積壓著一口深不見底的地井,任憑淚水穿過身體的孔洞。
「嘿、我才要問妳上哪去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,」惡魔施了個小奇蹟,讓天使重拾原有的乾淨整潔。林隙裡的光影覆蓋了他的側臉,墨鏡底下的Crowley像個被倉皇推上舞台的賣藝人,準備表演自己的命運。他溫柔地說:「難道是我送給妳的禮物太精彩了?」
「你的禮物?」天使語帶沙啞的疑問。
「是啊,Angel,我送給妳的禮物,象徵我們共同經歷的種種。」
火焰劍、獨角獸、騎士……在某些搖晃的歲月裡,你與另外一個存在,真的會是河流那樣匯流在一起,不為什麼,只因為河水的流速在某一段航道裡,自然就把大小與質量類似的石頭,沖積在一起。他們則有點不同,時間不斷向前,但天使與惡魔就只是並肩待在出海的盡頭,僅此如此。
「所以我想問妳,Aziraphale。在回顧這一切之後……」
時間最終稀釋了彼此之間的邊框,像海一樣,無盡推延,成為完整無缺的淺薄藍色,猶若Aziraphale通透的一雙眼睛。日後他就發現他是把假戲給真做了,可是內心無比完滿。
「妳願意嫁給我嗎?」
Crowley單膝跪下,掏出藏在大衣中的戒指盒,展示最終的贈禮。
「什麼?啥?可是……不要!不!別想,你這滑膩的壞惡魔!」
Aziraphale的情緒交雜了憤怒、狂喜、困惑……他打算拿──隨便什麼東西都好!可能是手中的寶石劍把惡魔痛扁一頓,同時又想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,再用盡肉體的每一寸肌膚去好好感受Crowley的血液神經。
「我還以為你差點要被睡魔大卸八塊了!」生疏的禮貌全被拋下。
「哈?怎麼可能!我只是請他來演出《哈姆雷特》,如果能額外增添一點浪漫氣氛,那再好不過。」
「你!我……算了吧,親愛的。」
惡魔有些先天上無法辦到的事情,羅曼蒂克可能就是其中一項。Aziraphale像是好不容易處理掉湧上大腦的情緒激素,微不可查地輕嘆口氣:
「不過,我還是願意把戒指收下。」
__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