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Overwatch】 Rusty Paradise (Part.2)【R76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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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verwatch fanfic
Title:Black cat in darkness
CP:Gabriel Reyes X Jack Morrison (R76)
Rating:G
note:本篇靈感來自遊戲《Beholder》,可以說是Beholder AU
部分內容和背景設定參考了George Orwell大師的《1984》,不免俗引用了幾句電影《V for Vendetta》裡頭的台詞,雖然革命很反烏托邦很哲學,但實際上就是個四不像小故事……說拆成上下篇結果寫到第三集了,是個有點沉重的HE向作品。
Summary:Jack Morrison上了賊船,這一整集都是他出的小任務和心路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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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verwatch fanfic
Title:Black cat in darkness
CP:Gabriel Reyes X Jack Morrison (R76)
Rating:G
note:本篇靈感來自遊戲《Beholder》,可以說是Beholder AU
部分內容和背景設定參考了George Orwell大師的《1984》,不免俗引用了幾句電影《V for Vendetta》裡頭的台詞,雖然革命很反烏托邦很哲學,但實際上就是個四不像小故事……說拆成上下篇結果寫到第三集了,是個有點沉重的HE向作品。
Summary:Jack Morrison上了賊船,這一整集都是他出的小任務和心路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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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usty Paradise (Part.2)
今天是Jack Morrison的生日。
生日就像搭雲霄飛車:總是頭幾次特別好玩,多搭幾回則會要了你老命。只有極少數人會繼續待在驚險刺激的設施上頭,多半人最後選擇旁觀,把自己變成舞台下的觀眾,就不必再飽經磨難。嘲笑在磨難中打直腰桿的人,殊不知其實整個世界都在旋轉、起伏……一點一滴地把你殺死。
他不曉得自己怎麼選擇,只知道遊樂園已經被老大哥禁止好多年了。桌面的糖霜甜甜圈、時髦的精緻食物、色彩斑斕的氣球彩帶甚至在Jack出生前就被勒令不許入關,男人只在一張幾乎要被燒成灰燼的雜誌廣告上看過。
「生日快樂!Daddy!」
就在Jack萬般摸不著頭緒時,他的寶貝女兒Hana端著一個大大的鮮奶油蛋糕出來,瀲灩欲滴的鮮紅草莓綴在上頭,彷彿雪地中玫瑰,堅強且驕傲。那比酒更烈血更濃的腥紅開始擴散、吞吃、包圍目光,化作花瓣,最後退為虛無慘白──告死者臉上的枯骨面具。
Jack從夢中驚醒。
他感覺額角汗珠緩緩地滑至下顎,昨天與『Reaper』的會面讓他餘悸猶存。雙方完成交易後,告死者譬若破曉前的薄霧一樣散去,今日的死和明日的死確鑿相同,秘密微小幽暗。什麼都發生了,但也什麼都沒改變。
郵差每天準時在八點五十分將信件投遞至克魯什維契6街區D級公寓B1的信箱中,他則會在九點分毫不差地前去收信。裡頭大多會擺著帳單和中央公文,值得欣慰是,今天他收到Hana從學校寄來的賀卡,祝自己最親愛的老爸生日快樂。
Jack將賀卡小心地收進外套,將所有信件都取出後,他才發現躺在底層的一份信封,沒有署名、地址或收件人。因為太過厚實,害他險些以為是信箱本身的鋪墊。男人一直擺在客廳桌上,直到中午的空檔才拆開(早上得如實回報自己的監視資料)。
裡面不多不少是五百大洋,五百大洋對那些生活優渥的核心黨員來說塞牙縫都遠遠不足,可是對Jack而言,這幾乎要能支付他兩個月的全額薪水,還不算上繳給老大哥的『富裕基金』。
就在他開始轉動大腦前,電話鈴響從小辦公室中傳來。
『尊敬的Jack Morrison先生。』
起伏突兀的電子錄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,顯然留下訊息的人不想暴露任何資訊。他屏息凝神,大抵能猜測出是誰,或說是哪個團體有意聯絡自己。
『想必已經收到了第一階段的報酬。倘若您有意收手,我們予以尊重。』
他斜眼瞥向桌面那筆金額不小的款項,霎那間水電、房租、民生用品……諸種帳單閃過腦海,對比著自己每個月可憐兮兮的薪水,永遠都是東拼西湊才能勉強補齊所有漏洞。更別提天文數字般的大學學費,就彷彿黑洞,即使付出一切也仍被掠奪殆盡。
『然而我們還需要您的協助。三日後的晚間七點前,如果您有意改變如今的生活,和我們的人聯絡。』
Jack聽著電話斷線的嘟嘟聲綿延良久,身後電幕的死白色讓人恐懼,他想起了『101室』,人人都知道仁愛部門的101室裡頭有什麼東西──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。那裏會讓你最糟糕的噩夢變成現實。
他恐懼被洗腦、被消失、被審訊……真正令他踟躕不前的就只有恐懼,你也是、我也是、他也是,存活只是比誰的手段更漂亮從容。男人有的時候覺得很寂寞,不曉得自己都追求了什麼,而幸福也只是中央政府給予的『敬愛老大哥』標語。
「Jesse McCree!」
他碰地一聲甩開二樓四號房,頭頂蓋著牛仔帽的McCree從沙發驚醒,手中的零食碗摔在地上,滾出幾塊結固的調味料粉。
「我、我有繳房租喔!親愛的。」
或許他需要的只是一個信念。因為信念最清楚、最簡單,就像那副在深夜中的白色骷髏面具一樣明晰。他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他從泥沼中挖出來,如果沒有,就自己攀上去。
「不管你們在搞什麼,都算我一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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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後的一個平凡早晨。Jack本以為自己會被引薦至屬於『我們』的秘密集會,被戴著面具的成員團團圍繞在中央,宣示只效忠自由和反抗;又或著能知曉人類真正的興亡與歷史……至少也要交給自己某種代號或暗碼吧?
自從McCree喜孜孜地表示「Boss的計畫很成功!噢不,我的意思是……我會回報上級。」後就杳無音訊,直到十一月五日傍晚,房門被提不起勁的三連音叩響,門墊上多了塊錄音帶,除此之外只有一片空蕩的走廊。
『我們需要您在明日下午兩點整,進入國家圖書館。記住,盡可能不使用您的D級人員磁卡。』
國家圖書館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,保存著『管理階級』得以取用的知識,二十四小時都有C級人員輪班守衛,避免剩下百分之八十五『勞動階級』闖入,他們愚昧的大腦只會曲解裡頭知識,進而產生對國家不利的反叛思想!其中,在館內就屬每日下午兩點舉行的『精神演講』最使人嚮往了,所有深愛著老大哥的公務員與核心黨員都會齊聚一堂,讚美老大哥的豐功偉業與英雄側寫。
高約二十米的老大哥銅像矗立其中,相較於積著厚厚灰塵的藏書與資料,那上頭沒有半點污漬,光鮮亮麗。
Jack大多時間都得守在監視電幕前,不過總有辦法能在下午兩點的尖峰時刻混進裡頭,假使他通過安檢門時不刷磁卡被察覺,就這麼開脫吧:
「抱歉,我被老大哥的威嚴懾服,一不留神就忘記刷磁卡了。」
要在這國家存活,就得學會睜眼說瞎話。然而大家一起說謊,謊話就會成真。圖書館內擠得水洩不通,Jack爬上六樓,這兒可以很好的俯瞰底下講台與攢動人群。講者的聲音縈繞在挑高樓層中,他所在的高度大致是老大哥雕像的金屬製眼睛,彷彿受到讚頌而顯得炯炯有神。
『在六樓22-5書架上,您將找到一本《圓周率之一百萬位表》。』
把東西藏在數學書裡?還真高明。Jack挑起單邊眉毛,身為公務員的他多少明白,自從『非歷史』國淪陷、老大哥上台後就沒多少人理解數學了。即使積極修正歷史、文學、宗教……和科學的『真理部門』(簡稱真理部)黨員,也懶得把這些無聊的數字和符號修改成『正確的樣子』。
《圓周率之一百萬位表》是本幾乎要和電話簿一樣厚的書,他想,假使自己把這本書從六樓往下扔,或許可以輕鬆讓底下幾個愛國黨員的腦袋開花。Jack將它從書櫃裡頭抽出時明顯地發現了比重不均,紙頁間果然被挖空了個凹槽,卡著一枚電子零件,形狀有點神似從門上拆下來的牛角鎖。
『下午四點,精神演講結束後,管制室將準時開啟。』
他回到一樓,聚集的人群逐漸散去。管制室內魚貫走出數名公務人員,將現場的擴音設備、布條和看板收回。Jack順勢搬起靠在牆邊的鐵梯,沒兩下便混入了飢腸轆轆的C級人員休息室內,此刻所有人都趕著去吃午晚餐……如果有誰趁機找到主控平台,把今天下午的出入通通紀錄刪除,那個人可不叫Jack Morrison。
男人四處逡巡了半晌,不禁感嘆自己平時的工作勤奮確實之外,裝飾浮誇的禮賓室內唯獨某樣東西奪去了Jack的全副心神。
『另一樣指定物品,你能認出它的。』
當然,即便化作黑灰他都能認得。茶几上頭安放著突兀的平凡盒子,卡其色外觀、約略一本平裝書的大小……Jack就連作夢都會夢見這神秘的包裝,和暗夜中象徵死亡與革命的骷髏面具。使人輾轉難眠的謎題總算得以解開,一把小鑰匙躺在氣泡墊之間,尾端有個發信裝置規律地閃爍著紅光。
鑰匙與鎖頭?恰好能和在《圓周率》找到的裝置結合。
『找到廢棄通道,並第一次確認時間。』
男人檢查手腕退色的石英錶,距離午夜還有好幾個小時,他將東西全部塞進外套裡頭,不自然的突起狀讓男人顯得有點滑稽。錶上故障的秒針不斷隨著移動兵乓作響。Jack瞥了幾眼天花板,圖書館等重要設施中鐵定設有格外機敏的電幕,但作為一名老資歷的『監視者』多年,他理當清楚那些藏著魔鬼的所有死角。
他大搖大擺地檢視著館內地圖,最後鑽入一處老舊防火門內直往地底的迴旋鐵梯。
鐵梯盡頭是陰涼濕冷的地下室,褒廣的黑暗猶若無限延伸,令Jack不禁打了個哆嗦。在雙眼適應伸手不見五指的僵局後,他看見幾枚木桶和書架的輪廓,深淺不一的灰色鋪開了條狹窄道路。幾近無光的狀態對於超級士兵而言尚可視物,至少不會像個瞎子一樣四處碰碰撞撞。
如果有手電筒就方便多了,他想,可惜安檢門除了辨識身份外,就是要防範任何『可疑的』金屬物件侵害核心黨員的安危,即使Jack有自信赤手空拳就把人打成傻瓜。
電幕、黑暗與公務人員身分……他倒是越來越明白,為何『Reaper』偏偏要找上他。
『──地下室東側的牆面。祝好運。』
這應該是整個計畫中聽來最不可靠的環節。Jack知道圖書館很久之前和『中央圖書館地鐵站』連通,可惜地鐵在男人還是個男孩時就停止營運,大多地面出入口一律被封閉。往下一站正是『國會大廈』在老大哥掌權之後,那兒就只是個核心黨員以愛國之名搜刮民脂民膏的齷齪巢穴。
他謹慎地摸著東側牆面前進,水泥牆帶著返潮的濕涼,脫落的石灰渣黏在指尖。Jack甩了甩手腕,重新撫上牆面後傳來了更加堅硬且冰冷的觸感──Bingo!總算中獎了。防水閘門被幾只破爛紙箱擋著,上頭有張退色的告示,恐怕是寫:只限工作人員。
Jack擺弄了一會兒閘門,正當繁複的開關被解除之前,他眼角餘光掃視到成團的朦朧人影,心一橫、手下一使勁便把自己塞進細小的開口中,旋即將手輪旋死。並用自己全身的重量按在金屬門上,心臟劇烈的跳動聲彷彿在四周縈繞,胸口的劇烈疼痛讓男人以為自己在被發現前就要因心臟病死去。
半晌過去,他深吸幾口氣。冷靜下來後並沒有發覺任何追兵,是警衛沒意識到底下藏著個鬼鬼祟祟的男人?又或許只是個老大哥的人形立牌?對!天殺的立牌,自己嚇自己。北方之火廣場上曾經放著好幾個,直到酸雨將它們淋得面目猙獰為止。
Jack環顧四周,向前幾步踩著帶油漬的鐵軌,遠方依稀有光線照亮前路,它順著軌道邁進,用不了多久便來到陌生卻熟悉的地下月台,地面散佈碎瓦礫和或大或小的垃圾,如今都在上頭積了層灰,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味交雜著天然氣體撲鼻而來。尚未被切斷的電源仍舊以最低限度運作。讓人有種誤入失落古國的錯覺,又好似穿梭了時間與空間。
『月台上停著一輛地鐵列車,請直接找到駕駛室。』
對向月台上確實有輛外殼斑駁的列車,駕駛室的艙門歪歪扭扭地斜在一旁,Jack使勁踢了兩腳後便應聲摔在軌道上頭。金屬碰撞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車站內,那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,卻反而安撫了男人的情緒。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駕駛座上,似乎有好幾年未曾如此安心了。
『第二次對點時間,接著請躲藏至晚間十一點五十分。』
工作接近尾聲,Jack即將面對漫長的等待,但他此刻毫無怨懟,甚至希望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,永恆的這一天中。假如『北方之火』政黨垮台,老大哥被人推翻,說真話再也不必是一種革命時,日子是否都能夠如此寫意,萬分釋然。
Jack闔上雙眼,心想自己也曾是個無可救藥的愛國份子,直到他發現在這國家中的和平即是戰爭、自由便是奴役、無知才是力量時,就開始姑息所有謊言。人非到覺悟時才會造反,造反之後才能有真正的覺悟……『Reaper』又是個怎麼樣的人?才會自願逃出理想的地獄。
或許那人本身就是一抹無法穿透的黑暗,同時抑是陰影之後的璀璨日光。
時間在一片寧靜中流逝,Jack有好幾次都差點打起盹來,直到月台天花板上突然脫落一枚瓦礫,突兀的碰撞聲使男人的睡意全消,定睛一看手錶,也該進行下一步行動了──Jack將鑰匙與鎖頭外型的電子儀器嵌合,並卡在列車操作面板上一處幾近吻合的凹槽處。
『喀。』還有三十秒。
即使秒針可憐兮兮地躺在錶面底部,倘若緊貼著耳邊諦聽,依然可以聽見時間的聲音喀喀前行。十一點五十分整,他不曉得有什麼意義,只知道自己得準時啟動開關,並且用最快速度想辦法逃出這戒備森嚴的地方。
十、九、八、七……跟隨著機械音默記,屏起呼吸,數到零。他旋轉開關。
──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,至少他不認為發生了什麼。Jack四下查看,並沒有戲劇性的爆裂或天搖地動,只有電聯車的頭燈倏然大亮,伴隨著老舊崎嶇的轟隆搖晃,男人險些從位置上滾下來。這列車就好像重返自然的困獸似猛地向前奔馳。
「──天殺的!」
他連滾帶爬地摔在月台上頭,嘴裡含著幾個未成形的髒字,目送行駛的地鐵朝國會大廈站高速離去。
『最後,請在零時整之前,到達圖書館屋頂。』
Jack並沒有遺忘自己被賦予的使命。他順著沿路折回,拚了老命的向上狂奔,迴旋鐵梯全是自己急促混亂的腳步聲。九、八……要在短短數分鐘內從地下室爬上十樓可不是開玩笑,幸好自己不僅是個長年坐在電幕前一動也不動的死公務員,同時還是經過改造的超級士兵。
國立圖書館是座擁有悠長歷史的建築,羅馬式房頂帶有山形牆和斜坡式屋頂,城堡的整體外形象徵敦厚、威嚴、牢不可破……出口處正好是座鐘塔,幾隻石像鬼盤踞其上,有的面目猙獰、有的早已失去原貌……滿是青苔的地面萬分濕滑,他扶著左近的奇美拉獸石雕,大口喘著粗氣。
時間是午夜零點整,頭頂上的大鐘傳來疲倦薄弱的鐘響。旋即被一聲更猛烈的巨響擊碎,那彷彿要炸開腦門、刺穿頭顱,震耳欲聾的偌大爆裂聲,自國會大廈的方向傳來。
Jack回過頭去,炫目的連天火光,劃破了黑夜。
五彩斑斕的煙花在無星無月的夜空中迸發,那是帝國的灰燼,吞沒草芥,光輝消滅時間,猶若被關閉的夜晚,黎明降臨在蕨灰色的輝煌邦國。真理、火災、細劍……絕美而不可視見,Jack頓時有種凝望神奇的錯覺與萬般感動。
恐懼與狂喜交織的情緒令男人的小腿如琴弦般顫動,他伸手意圖穩住身子,破敗的石像鬼卻硬生生崩落,Jack Morrison也順著斜屋頂下滑,最終下墜──他開始下墜。
『──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。』
沒有八股的跑馬燈或任何神祇掠過,在自己死前的一刻,男人卻想起任務錄音帶播放空白良久後,彷彿是藏在最末尾的男人話語,低沉嘶啞,帶了點南方的氣息。
風在他身周呼嘯,在彷彿白晝的夜裡,他確實看見了。那是死神,前來接自己前往地獄的死神,譬若黑羽展翅的巨大夜梟,遮住了Jack目光中的半片天空。
Jack最後意識到的,即是那張森白不祥的死神面具欺近,還有個強而有力的溫暖臂膀,將他跩入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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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Jack Morrison的生日。
生日就像搭雲霄飛車:總是頭幾次特別好玩,多搭幾回則會要了你老命。只有極少數人會繼續待在驚險刺激的設施上頭,多半人最後選擇旁觀,把自己變成舞台下的觀眾,就不必再飽經磨難。嘲笑在磨難中打直腰桿的人,殊不知其實整個世界都在旋轉、起伏……一點一滴地把你殺死。
他不曉得自己怎麼選擇,只知道遊樂園已經被老大哥禁止好多年了。桌面的糖霜甜甜圈、時髦的精緻食物、色彩斑斕的氣球彩帶甚至在Jack出生前就被勒令不許入關,男人只在一張幾乎要被燒成灰燼的雜誌廣告上看過。
「生日快樂!Daddy!」
就在Jack萬般摸不著頭緒時,他的寶貝女兒Hana端著一個大大的鮮奶油蛋糕出來,瀲灩欲滴的鮮紅草莓綴在上頭,彷彿雪地中玫瑰,堅強且驕傲。那比酒更烈血更濃的腥紅開始擴散、吞吃、包圍目光,化作花瓣,最後退為虛無慘白──告死者臉上的枯骨面具。
Jack從夢中驚醒。
他感覺額角汗珠緩緩地滑至下顎,昨天與『Reaper』的會面讓他餘悸猶存。雙方完成交易後,告死者譬若破曉前的薄霧一樣散去,今日的死和明日的死確鑿相同,秘密微小幽暗。什麼都發生了,但也什麼都沒改變。
郵差每天準時在八點五十分將信件投遞至克魯什維契6街區D級公寓B1的信箱中,他則會在九點分毫不差地前去收信。裡頭大多會擺著帳單和中央公文,值得欣慰是,今天他收到Hana從學校寄來的賀卡,祝自己最親愛的老爸生日快樂。
Jack將賀卡小心地收進外套,將所有信件都取出後,他才發現躺在底層的一份信封,沒有署名、地址或收件人。因為太過厚實,害他險些以為是信箱本身的鋪墊。男人一直擺在客廳桌上,直到中午的空檔才拆開(早上得如實回報自己的監視資料)。
裡面不多不少是五百大洋,五百大洋對那些生活優渥的核心黨員來說塞牙縫都遠遠不足,可是對Jack而言,這幾乎要能支付他兩個月的全額薪水,還不算上繳給老大哥的『富裕基金』。
就在他開始轉動大腦前,電話鈴響從小辦公室中傳來。
『尊敬的Jack Morrison先生。』
起伏突兀的電子錄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,顯然留下訊息的人不想暴露任何資訊。他屏息凝神,大抵能猜測出是誰,或說是哪個團體有意聯絡自己。
『想必已經收到了第一階段的報酬。倘若您有意收手,我們予以尊重。』
他斜眼瞥向桌面那筆金額不小的款項,霎那間水電、房租、民生用品……諸種帳單閃過腦海,對比著自己每個月可憐兮兮的薪水,永遠都是東拼西湊才能勉強補齊所有漏洞。更別提天文數字般的大學學費,就彷彿黑洞,即使付出一切也仍被掠奪殆盡。
『然而我們還需要您的協助。三日後的晚間七點前,如果您有意改變如今的生活,和我們的人聯絡。』
Jack聽著電話斷線的嘟嘟聲綿延良久,身後電幕的死白色讓人恐懼,他想起了『101室』,人人都知道仁愛部門的101室裡頭有什麼東西──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。那裏會讓你最糟糕的噩夢變成現實。
他恐懼被洗腦、被消失、被審訊……真正令他踟躕不前的就只有恐懼,你也是、我也是、他也是,存活只是比誰的手段更漂亮從容。男人有的時候覺得很寂寞,不曉得自己都追求了什麼,而幸福也只是中央政府給予的『敬愛老大哥』標語。
「Jesse McCree!」
他碰地一聲甩開二樓四號房,頭頂蓋著牛仔帽的McCree從沙發驚醒,手中的零食碗摔在地上,滾出幾塊結固的調味料粉。
「我、我有繳房租喔!親愛的。」
或許他需要的只是一個信念。因為信念最清楚、最簡單,就像那副在深夜中的白色骷髏面具一樣明晰。他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他從泥沼中挖出來,如果沒有,就自己攀上去。
「不管你們在搞什麼,都算我一份。」
___
三天後的一個平凡早晨。Jack本以為自己會被引薦至屬於『我們』的秘密集會,被戴著面具的成員團團圍繞在中央,宣示只效忠自由和反抗;又或著能知曉人類真正的興亡與歷史……至少也要交給自己某種代號或暗碼吧?
自從McCree喜孜孜地表示「Boss的計畫很成功!噢不,我的意思是……我會回報上級。」後就杳無音訊,直到十一月五日傍晚,房門被提不起勁的三連音叩響,門墊上多了塊錄音帶,除此之外只有一片空蕩的走廊。
『我們需要您在明日下午兩點整,進入國家圖書館。記住,盡可能不使用您的D級人員磁卡。』
國家圖書館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,保存著『管理階級』得以取用的知識,二十四小時都有C級人員輪班守衛,避免剩下百分之八十五『勞動階級』闖入,他們愚昧的大腦只會曲解裡頭知識,進而產生對國家不利的反叛思想!其中,在館內就屬每日下午兩點舉行的『精神演講』最使人嚮往了,所有深愛著老大哥的公務員與核心黨員都會齊聚一堂,讚美老大哥的豐功偉業與英雄側寫。
高約二十米的老大哥銅像矗立其中,相較於積著厚厚灰塵的藏書與資料,那上頭沒有半點污漬,光鮮亮麗。
Jack大多時間都得守在監視電幕前,不過總有辦法能在下午兩點的尖峰時刻混進裡頭,假使他通過安檢門時不刷磁卡被察覺,就這麼開脫吧:
「抱歉,我被老大哥的威嚴懾服,一不留神就忘記刷磁卡了。」
要在這國家存活,就得學會睜眼說瞎話。然而大家一起說謊,謊話就會成真。圖書館內擠得水洩不通,Jack爬上六樓,這兒可以很好的俯瞰底下講台與攢動人群。講者的聲音縈繞在挑高樓層中,他所在的高度大致是老大哥雕像的金屬製眼睛,彷彿受到讚頌而顯得炯炯有神。
『在六樓22-5書架上,您將找到一本《圓周率之一百萬位表》。』
把東西藏在數學書裡?還真高明。Jack挑起單邊眉毛,身為公務員的他多少明白,自從『非歷史』國淪陷、老大哥上台後就沒多少人理解數學了。即使積極修正歷史、文學、宗教……和科學的『真理部門』(簡稱真理部)黨員,也懶得把這些無聊的數字和符號修改成『正確的樣子』。
《圓周率之一百萬位表》是本幾乎要和電話簿一樣厚的書,他想,假使自己把這本書從六樓往下扔,或許可以輕鬆讓底下幾個愛國黨員的腦袋開花。Jack將它從書櫃裡頭抽出時明顯地發現了比重不均,紙頁間果然被挖空了個凹槽,卡著一枚電子零件,形狀有點神似從門上拆下來的牛角鎖。
『下午四點,精神演講結束後,管制室將準時開啟。』
他回到一樓,聚集的人群逐漸散去。管制室內魚貫走出數名公務人員,將現場的擴音設備、布條和看板收回。Jack順勢搬起靠在牆邊的鐵梯,沒兩下便混入了飢腸轆轆的C級人員休息室內,此刻所有人都趕著去吃午晚餐……如果有誰趁機找到主控平台,把今天下午的出入通通紀錄刪除,那個人可不叫Jack Morrison。
男人四處逡巡了半晌,不禁感嘆自己平時的工作勤奮確實之外,裝飾浮誇的禮賓室內唯獨某樣東西奪去了Jack的全副心神。
『另一樣指定物品,你能認出它的。』
當然,即便化作黑灰他都能認得。茶几上頭安放著突兀的平凡盒子,卡其色外觀、約略一本平裝書的大小……Jack就連作夢都會夢見這神秘的包裝,和暗夜中象徵死亡與革命的骷髏面具。使人輾轉難眠的謎題總算得以解開,一把小鑰匙躺在氣泡墊之間,尾端有個發信裝置規律地閃爍著紅光。
鑰匙與鎖頭?恰好能和在《圓周率》找到的裝置結合。
『找到廢棄通道,並第一次確認時間。』
男人檢查手腕退色的石英錶,距離午夜還有好幾個小時,他將東西全部塞進外套裡頭,不自然的突起狀讓男人顯得有點滑稽。錶上故障的秒針不斷隨著移動兵乓作響。Jack瞥了幾眼天花板,圖書館等重要設施中鐵定設有格外機敏的電幕,但作為一名老資歷的『監視者』多年,他理當清楚那些藏著魔鬼的所有死角。
他大搖大擺地檢視著館內地圖,最後鑽入一處老舊防火門內直往地底的迴旋鐵梯。
鐵梯盡頭是陰涼濕冷的地下室,褒廣的黑暗猶若無限延伸,令Jack不禁打了個哆嗦。在雙眼適應伸手不見五指的僵局後,他看見幾枚木桶和書架的輪廓,深淺不一的灰色鋪開了條狹窄道路。幾近無光的狀態對於超級士兵而言尚可視物,至少不會像個瞎子一樣四處碰碰撞撞。
如果有手電筒就方便多了,他想,可惜安檢門除了辨識身份外,就是要防範任何『可疑的』金屬物件侵害核心黨員的安危,即使Jack有自信赤手空拳就把人打成傻瓜。
電幕、黑暗與公務人員身分……他倒是越來越明白,為何『Reaper』偏偏要找上他。
『──地下室東側的牆面。祝好運。』
這應該是整個計畫中聽來最不可靠的環節。Jack知道圖書館很久之前和『中央圖書館地鐵站』連通,可惜地鐵在男人還是個男孩時就停止營運,大多地面出入口一律被封閉。往下一站正是『國會大廈』在老大哥掌權之後,那兒就只是個核心黨員以愛國之名搜刮民脂民膏的齷齪巢穴。
他謹慎地摸著東側牆面前進,水泥牆帶著返潮的濕涼,脫落的石灰渣黏在指尖。Jack甩了甩手腕,重新撫上牆面後傳來了更加堅硬且冰冷的觸感──Bingo!總算中獎了。防水閘門被幾只破爛紙箱擋著,上頭有張退色的告示,恐怕是寫:只限工作人員。
Jack擺弄了一會兒閘門,正當繁複的開關被解除之前,他眼角餘光掃視到成團的朦朧人影,心一橫、手下一使勁便把自己塞進細小的開口中,旋即將手輪旋死。並用自己全身的重量按在金屬門上,心臟劇烈的跳動聲彷彿在四周縈繞,胸口的劇烈疼痛讓男人以為自己在被發現前就要因心臟病死去。
半晌過去,他深吸幾口氣。冷靜下來後並沒有發覺任何追兵,是警衛沒意識到底下藏著個鬼鬼祟祟的男人?又或許只是個老大哥的人形立牌?對!天殺的立牌,自己嚇自己。北方之火廣場上曾經放著好幾個,直到酸雨將它們淋得面目猙獰為止。
Jack環顧四周,向前幾步踩著帶油漬的鐵軌,遠方依稀有光線照亮前路,它順著軌道邁進,用不了多久便來到陌生卻熟悉的地下月台,地面散佈碎瓦礫和或大或小的垃圾,如今都在上頭積了層灰,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味交雜著天然氣體撲鼻而來。尚未被切斷的電源仍舊以最低限度運作。讓人有種誤入失落古國的錯覺,又好似穿梭了時間與空間。
『月台上停著一輛地鐵列車,請直接找到駕駛室。』
對向月台上確實有輛外殼斑駁的列車,駕駛室的艙門歪歪扭扭地斜在一旁,Jack使勁踢了兩腳後便應聲摔在軌道上頭。金屬碰撞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車站內,那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,卻反而安撫了男人的情緒。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駕駛座上,似乎有好幾年未曾如此安心了。
『第二次對點時間,接著請躲藏至晚間十一點五十分。』
工作接近尾聲,Jack即將面對漫長的等待,但他此刻毫無怨懟,甚至希望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,永恆的這一天中。假如『北方之火』政黨垮台,老大哥被人推翻,說真話再也不必是一種革命時,日子是否都能夠如此寫意,萬分釋然。
Jack闔上雙眼,心想自己也曾是個無可救藥的愛國份子,直到他發現在這國家中的和平即是戰爭、自由便是奴役、無知才是力量時,就開始姑息所有謊言。人非到覺悟時才會造反,造反之後才能有真正的覺悟……『Reaper』又是個怎麼樣的人?才會自願逃出理想的地獄。
或許那人本身就是一抹無法穿透的黑暗,同時抑是陰影之後的璀璨日光。
時間在一片寧靜中流逝,Jack有好幾次都差點打起盹來,直到月台天花板上突然脫落一枚瓦礫,突兀的碰撞聲使男人的睡意全消,定睛一看手錶,也該進行下一步行動了──Jack將鑰匙與鎖頭外型的電子儀器嵌合,並卡在列車操作面板上一處幾近吻合的凹槽處。
『喀。』還有三十秒。
即使秒針可憐兮兮地躺在錶面底部,倘若緊貼著耳邊諦聽,依然可以聽見時間的聲音喀喀前行。十一點五十分整,他不曉得有什麼意義,只知道自己得準時啟動開關,並且用最快速度想辦法逃出這戒備森嚴的地方。
十、九、八、七……跟隨著機械音默記,屏起呼吸,數到零。他旋轉開關。
──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,至少他不認為發生了什麼。Jack四下查看,並沒有戲劇性的爆裂或天搖地動,只有電聯車的頭燈倏然大亮,伴隨著老舊崎嶇的轟隆搖晃,男人險些從位置上滾下來。這列車就好像重返自然的困獸似猛地向前奔馳。
「──天殺的!」
他連滾帶爬地摔在月台上頭,嘴裡含著幾個未成形的髒字,目送行駛的地鐵朝國會大廈站高速離去。
『最後,請在零時整之前,到達圖書館屋頂。』
Jack並沒有遺忘自己被賦予的使命。他順著沿路折回,拚了老命的向上狂奔,迴旋鐵梯全是自己急促混亂的腳步聲。九、八……要在短短數分鐘內從地下室爬上十樓可不是開玩笑,幸好自己不僅是個長年坐在電幕前一動也不動的死公務員,同時還是經過改造的超級士兵。
國立圖書館是座擁有悠長歷史的建築,羅馬式房頂帶有山形牆和斜坡式屋頂,城堡的整體外形象徵敦厚、威嚴、牢不可破……出口處正好是座鐘塔,幾隻石像鬼盤踞其上,有的面目猙獰、有的早已失去原貌……滿是青苔的地面萬分濕滑,他扶著左近的奇美拉獸石雕,大口喘著粗氣。
時間是午夜零點整,頭頂上的大鐘傳來疲倦薄弱的鐘響。旋即被一聲更猛烈的巨響擊碎,那彷彿要炸開腦門、刺穿頭顱,震耳欲聾的偌大爆裂聲,自國會大廈的方向傳來。
Jack回過頭去,炫目的連天火光,劃破了黑夜。
五彩斑斕的煙花在無星無月的夜空中迸發,那是帝國的灰燼,吞沒草芥,光輝消滅時間,猶若被關閉的夜晚,黎明降臨在蕨灰色的輝煌邦國。真理、火災、細劍……絕美而不可視見,Jack頓時有種凝望神奇的錯覺與萬般感動。
恐懼與狂喜交織的情緒令男人的小腿如琴弦般顫動,他伸手意圖穩住身子,破敗的石像鬼卻硬生生崩落,Jack Morrison也順著斜屋頂下滑,最終下墜──他開始下墜。
『──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。』
沒有八股的跑馬燈或任何神祇掠過,在自己死前的一刻,男人卻想起任務錄音帶播放空白良久後,彷彿是藏在最末尾的男人話語,低沉嘶啞,帶了點南方的氣息。
風在他身周呼嘯,在彷彿白晝的夜裡,他確實看見了。那是死神,前來接自己前往地獄的死神,譬若黑羽展翅的巨大夜梟,遮住了Jack目光中的半片天空。
Jack最後意識到的,即是那張森白不祥的死神面具欺近,還有個強而有力的溫暖臂膀,將他跩入懷中。
__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