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題 . 被人纏住,解決後回家
那是在三月市時的故事了。
他延著餘暉照映的海岸線漫步,海港獨有的魚腥味參雜著金屬氣息吹來黏膩海風。打在面頰上不是那麼痛快,但再糟也不及失去病患的悵然。衝上堤防的浪濤都彷彿譴責自己、病懨懨的鷗鳥都為之訕笑。
他很清楚:醫生不是神,充其量我們不過是延續病患的生命,使之在有限的時間內過得更有意義。但當生命自手中流逝時,又有多重?
腳下揚起的沙塵滾入海中,望向波濤洶湧的三月灣,他想起了人魚的傳說,和那沉沒汪洋、化為人魚的天真少女。握緊手中的黑色皮箱,裡頭的藍珍珠正是少女竭盡性命所換取而來的璀璨至寶。
該離開這裏了,該找出答案了。滯留不前只是浪費時間,比起過往的疏失而自責,她一定也更希望自己能夠找出三月病的根治方法。
漆黑大衣晃過晚霞,天色已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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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裏、黑傑克醫生。」
在回旅館的路上他被人叫住,那被髮油推高的髪線下是一對慣於諂媚的眼,憑藉著闌珊的路燈光線,他還是能輕易地認出來者身份:「請問有何貴幹?我的時間很寶貴。」對方是汙染三月灣公司的董事長副手。難道是對於上回的賠款耿耿於懷?抑或是……
「有件事希望能拜託黑傑克醫生,憑著您高超得醫術……」這點他倒是萬萬沒猜想到,過濾掉不必要的冗長阿諛,大抵上的內容是:董事長也染上了三月病,希望自己能為董事長治療。
「可以啊。」黑傑克依然踩著堅毅向前的步伐,男子則是溝鼠般地慌忙追趕而上,在聽見醫生果斷爽快的回答後險些在地上栽了跤。
「真、真的嗎?」縱使臉上的神采奕奕,也衣舊掩蓋不掉那份奸邪。
「可以,不過要一千萬。」依舊前行的黑傑克勾起嘴角,就是這個數字,他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為自己的價碼遲疑(理論上是)。
「一、一千萬!您別和我開玩笑了,哈哈、怎麼可能……」男子的額角迸出涔涔冷汗,天高的價碼嚇得男子落後了黑傑克一大段。
「哎呀、我的確沒說清楚,是一千萬美金。如果拿的出來再和我談吧。」這就是所謂的因果輪迴吧,看來三月病的傳染途徑恐怕不僅是漁獲了,黑傑克在心中暗付,不理會落後的男子逕自返回旅館。
「黑傑克醫生!有話我們好好談嘛!這個數字……」
「我的價碼就是一千萬,不多也不少。」雖說死纏爛打的病患大有人在,不過他一向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。況且那名男子的纏人程度已經超乎自己的預期,索性想招輛計程車回去,但怎奈三月市不過是個逐漸凋零腐朽的偏僻存在。別說是計程車,就連流浪的野貓也不見半隻。
他走入工廠區,再要不了多久就是自己下榻的旅店,皮諾可已經睡了嗎?有沒有把行李打包好呢?和老闆告別時又會不會哭得七零八落……現在恐怕不是思考這些的好時機。男子依舊纏著自己不放,就連恭迎的話都被省略,縱使依然畢恭畢敬,但顯而易見的憤怒已爬上他獐頭鼠目的面容。
此處更加偏僻,鐵的聲音和鋼的呻吟攪擾步伐的節奏,也更加黑暗,夜的吐息和光的晦明使他看不清前路。使得他無心聆聽男子的請求,更聽不出話語中越發越烈的要脅。走到這步,當男子打算使出最終手段時—--
月光、星光都為之恍惚:「你們董事長,值得最好的服務。」
那是不是黑傑克的幻聽,而是死神的耳語。一抹深色的人影自小巷中悠晃而出,若不特意留心,抑或是在今夜的這般晦明,男人恐怕只會讓人誤以為是黑暗的衍生。
「我從未失手過,我保證,」如果黑暗也有影子,那說不准會是如同男人長髮般的銀白:「能讓你們董事長更快脫離病痛的侵擾。」
「奇利柯!」望進他的眼瞳,黑傑克只看見自己的倒影,而猜不透他的心思,一如既往,正好比他的出現般令人摸不著頭緒。他還寧可只見左眼的無邊漆黑,而不是若即若離的答案。
「好久不見了,黑傑克。」他的笑容一如眼罩下的不確定性般危險,無法全覽的面容又有幾分真實?雖說縱使看見了全部,黑傑克也沒有自信悉知。
「你、你說你也是醫生嗎?」突如其來的發展令男子有些錯愕,不過來者的話語卻深深勾住他的注意力。
「哈哈哈,正是。」高亢的笑聲響起。至於稱呼,隨你們喜歡吧。
「別聽他的話!這男人不是醫生!」如果說:『他只是個密醫!』似乎就打了自己臉。於是黑傑克只好給出不太有力的駁斥。
「讓病人脫離苦痛,不正是醫師的職責嗎?」奇利柯聳了聳肩膀,同樣的爭執總是一再上演。「而且,」他將話鋒轉向了男子:「我的索價,無論黑傑克開出多少,我都只要求一半。」
這價錢縱使依舊不貲,但也比黑傑克的價碼好上太多了,當溝鼠般的男子感到動搖不定時,他頓時察覺到事情的癥結點。(最主要是瞥見奇利柯沾上血漬的手提包。)
「這個嗎?」獨眼的男人挑起一邊眉毛,臉上的不懷好意十分真實:「我在過來的路上解決了幾隻鼠輩,哎呀哎呀、如果是你的夥伴那就太失敬了。」當男子的表情倏然蒙上陰影時,奇利柯便了解到:紙,終究包不住火。
該逃跑嗎?也只能逃跑了吧,當手中僅剩的籌碼都輸光時,豈還有留在賭桌上的意義?
望著男子倉惶逃跑的踉蹌背影,奇利柯反倒是瞇起狹長的眼,一派輕鬆地說道:「你還真是個危險的男人啊,黑傑克。」就各種方面上來說。他向前了兩步,拉近彼此間的距離:「我可以當作⋯⋯你欠了我一份情嗎?」男人淡淡地笑了,然而這回看在黑傑克的眼裡,不隔著任何形式的虛偽。
「當作我欠你一份晚餐如何?」
「哪、都依你的。」
工廠的廢氣裊裊鑽入厚重雲層中,兩位行走於黑暗的醫師並肩隱沒於晦暗街道的盡頭。
<Fin.>